怕黑是多數孩子們普遍的天性,仔細回想Joyce幼年時也不例外,總在睡前百般哭鬧耍賴,只為要求父母們別熄燈,敏感的個性顯現在非得打開整個房間照明的堅持,這種當時自己也不甚明瞭的要求自然被大人們視為無理取鬧。
熄了燈並非無法入眠,奈何黑暗總無聲地逼近滲透沉睡的靈魂,每夜 瀰漫著遊樂園歡快氣息的美夢轉瞬幻化為坐在雲霄飛車自高處墜落的噩夢,直到凡是開著日光燈入睡,隔天總因此沒尿床,被我屢尿不爽的父母從此將熄燈時間改在我入睡後,依佛洛伊德的說法:肛門期的自我爭取到人生中第一個不熄燈的承諾。
長大後離鄉來到台北城求學,這疏離壓抑的城市使我嚴重失眠,晝伏夜出的生活作息絕對屬於夜貓子一族,然而心態與其是貪戀夜色,毋寧說是在黑暗中驚懼並等待黎明到來,這才明白童年自遮住眼睛的雙手縫隙所見到的朦朧黑影,竟已成長為這麼壯碩的野獸,牠的名字叫做「寂寞」。
記不清獨自在24小時營業的敦南誠品度過多少失眠夜,仿若安妮.法蘭克藏匿的閣樓,這百坪大的空間也處處散發庇護所的神聖性,合書沉思的顧客猶如合掌默禱的信徒,看著一個個或年長或青春的臉孔席地捧書且專注閱讀的神情,總令我心裡盪漾陣陣暖意,誠品迷人之處絕不僅是嗜讀的書香氛圍,齊聚的夜訪者並樂於在此消費著一個不熄燈的承諾,這是經濟法則或環保意識難容的浪漫揮霍。
幾天前走在一個夜闌人稀的街道,匆匆準備回家的我不覺被路邊光影流離的展示櫃吸引,凝視著在灰濛夜色反襯下閃爍發光的銀白色婚紗,恍惚的意識紛散為一幕幕身軀彼此迎合燒熾的畫面,數萬年前原始人手持火炬驅逐野獸,如今你我的歡愛竟隱約暗合這自然法則,然蠟炬終灰滅,再多如糖似蜜的戀人絮語也抵禦不住前方步步進逼的寂寞兇獸,戀人們又提不起信念跳過後方懸崖,只見我輕聲:各自保重,你細語:各由天命,訣別瞬間才醒悟原來彼此都更相信獨自存活的可能。
迎著微涼的晚風燒起一支菸,紓解突如其來的癮頭也捎來片刻孰悉的暖意,過量的思念與寂寞卻也分外濃烈嗆喉。
捻熄菸火再回望這家燈火通明的婚紗店,不分晝夜販售著「不熄燈的承諾」給即將邁入婚姻的情侶,在這排漆黑的店面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婚紗店老闆的堅持透露著同為寂寞人的心境,我難以自禁地又點起第二支菸且猜想:「不熄燈的承諾」會不會是某種契約形式的謊言?一種描繪「可能的世界」的自欺?甚至是種破碎難解的啞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