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分析的角度而言,記憶雖具有耽美懷舊的肯定價值,卻莫不可忽略記憶往往帶著更多自欺欺人的否定意涵,隱惡揚善乃人之所常,面對不堪回首的陳年往事,意識會選擇性忽略、修飾、甚至扭曲記憶成人們足以接受的風貌,反之,倘若長期潛抑的記憶、情感由潛意識浮出到意識層面,則是當事者得以重新洞察審視過去、走向未來的關鍵時刻。
《失控旅程》是一部關於「家庭暴力」的小成本電影,描繪家庭的成員如何走出家暴的陰影,照理說這類的主題早已屢見不鮮,但《失控旅程》採取旁敲側擊的敘事結構,細膩地呈現許多隱而未見的家庭病態趨性是如何蔓延,受創的孩子成長為人父人母,爾後又宛如不自覺夢遊般將類似的情緒投射於下一代,故比起翻譯片名,電影原名《SleepWalking》更符合本片的宗旨。
提到《失控旅程》奇異的間接敘事手法,可能不討喜不煽情,卻能令觀眾達到部分程度的自省,《失控旅程》的視角並非擱在常見的加害者或被害者,而是聚焦在一個見證的旁觀者,一般對暴行的想像中,見證者必定傾向同情被害者的立場,甚至是中立平和的;實際上暴力關係的運作乃時刻消長變化,例加害者具有相對較高的權力,為了逃避罪責,經常會逼迫旁觀者緘默閉目,相反的,被害者有意無意也對旁觀者釋放著分擔痛苦、伸出援手的呼喚。對暴行的見證者來說,其內心便是不斷游移在加害者與被害者的兩端拉扯,選擇暴行的詮釋立場猶如在選擇、定義自身的形象。簡而言之,無論是社會暴力或家庭暴力,負面影響除了直接作用於被害者外,更間接而微地施加在"旁觀"的見證者身上。
《失控旅程》的主角James(尼克史塔爾飾演)是典型的家暴見證者身兼被害者,處在動輒暴力相向的父親(丹尼斯哈波飾演)與被暴的姐姐喬琳(莎莉賽隆飾演)間,與姊姊一同離家多年的他對這段陰影選擇以壓抑、抽離、遺忘視之,James這種解離性人格釀成他的社會適應不良,我有些鼻酸地看著片中渾噩幾至行屍走肉的James,面對姊姊不負責任的帶著女兒泰拉(安娜索菲婭羅伯飾演)前來投靠、擾亂了他的生活,他也僅能無怨尤的默許,但他又時而為父親辯護,試著兩面討好的James始終否定著自己也曾是被害者的角色與情緒,因而自我的存在日益孱弱微薄,直到姐姐喬琳無預警拋下女兒泰拉出走,James在與姪女相依為命的過程中,漸漸在泰拉身上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畢竟James年幼也曾經歷母親不告而別的苦楚。
至於姪女泰拉對於母親長年的失職則發展一套早熟的姿態應對,對於早熟的孩子來說,過於成熟的言行除了有自我照顧的目的,更多時候是懷抱些許自責心態,企圖藉由更規範、理智的行動來吸引父母的褒獎關注,然隨著一次次期待落空,失望的情緒累積成對人生的漠然以對,劇中泰拉故作冷漠卻掩不住殷切的期待母親陳諾會與她在生日時團圓,正是最佳寫照,此外看著小童星安娜索菲婭羅伯在片中嚼口香糖的模樣,令Joyce不斷想起她在《巧克力冒險工廠》的演出,未來發展值得期待。
《失控旅程》精彩之處正在於不僅描繪源自父系/男性的施暴,更誠實地點出母系/女性的疏於照護,影片最初最初籌畫的片名《Ferris Wheel》就隱喻著子女為乞求照護得容忍這些缺憾,那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矛盾心理,更改後的片名《SleepWalking》主旨聚焦在破碎的家庭宛如一場跳不出的噩夢,正是「美夢由來最易醒,噩夢平生不覺曉」,整部片的背景是蒼茫的雪地與破敗的公寓再三強調James在感情與經濟上皆備受壓抑的人生,甚至直到尾聲前,畫面中的天空始終是灰濛蕭寂,令人憂鬱的喘不過氣。
總歸來講,誠如片名《失控旅程》,這部電影前2/3段雖然有如恍惚的緩緩夢遊,卻將人物受虐心態刻劃的極誠摯逼真,即便那只是事隔多年後的捕風捉影,這或許是女主角莎莉賽隆擔任監製使本片流露著迷人的女性語言。
但隨James攜姪女泰拉回到家鄉後,飾演James父親的丹尼斯哈波頻繁的言語、肢體暴力顯得太淺薄刻意,為戲劇高潮讓整體的風格也剎那間有些走味,我最痛惡的是編劇Zac Stanford令人錯愕地玩弄「伊底帕斯情節」,將戀母弒父的原型作為受虐心靈的解套是最拙劣的心理分析解答,也是再次合理化父系霸權的粗暴電影詮釋,委實可惜了將近一小時的合理又綿密內心戲鋪陳,多數的獨立製片也常犯這種分不清目標觀眾的弊病,往往在電影結局的經營上承襲商業片的模式,硬是要拍出個清晰具體、可歌可泣的結局。
無論如何,《失控旅程》只能算是"不難看"的電影,卻仍舊有種難以言喻的社會寫實風格讓Joyce情願鉅細靡遺分析這部電影,如同劇中委曲求全的角色般,身為影評也得面對觀影過程中虛幻的不完美,好似在夢裡才能看見不真實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