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的心是平合寧靜而非放浪形駭,流浪者的手指清柔地撫拭眼裡的塵埃而非視而不見,流浪者裸足行走在文明社會的邊疆,卻一步步靠近意識的原點......1999.07.18 Joyce寫於旅途中
電影《阿拉斯加之死 Into The Wild》改編自 強.克拉庫爾Jon Krakauer的文學著作《阿拉斯加之死》,內容取材自真人真事,敘述“一位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男孩克里斯,在1990那年暑假, 離開他成長的富裕家庭,改名為亞歷在美國各地旅行,尋找人生的意義,二年當中完全沒有和家人連絡,直到1992年一位獵人在阿拉斯加的荒原發現他的屍體”。
《阿拉斯加之死》有很長一段時間是陪伴Joyce入眠的枕邊書,在那段茫然無所依的青春期,克里斯在旅途所見的美景藉著Jon Krakauer優美的文筆,讓我增添許多的嚮往;甚至從克里斯對追尋自我的渴望也勾起讀者的共鳴與慰藉,因此傳出西恩潘開拍電影版的消息時,Joyce便一直引頸期待著。
前天看完《阿拉斯加之死 Into The Wild》後,身為書迷幾乎想下跪感謝導演西恩潘,影像化後的《阿拉斯加之死》散發著超越原作的感染力,有如我初次觀賞雲門舞集改編自赫曼.赫塞的《流浪者之歌》,戲劇氣氛的營造恰似你閱讀時的想像,視聽覺上卻又呈現意料之外的新奇風貌,那些畫面自此深刻地烙印在你腦海,鮮明的彷彿你就是戲劇中的主角。這種扣人心弦的感動不是單純地將原作翻拍所能達成,而是導演與編劇不斷地揣摩、深思後,以自己的生命經驗結合,所作出的詮釋,幾乎可視為另一部新作品。
Jon Krakauer的原著是採取類似報導文學的體制所寫,他追朔克里 斯流浪的路徑,並深度採訪了克里斯途中所相遇的人們以及其家人,藉由眾人對克里斯不同的觀感,以拼湊出或許是最貼近克里斯完整的面貌。畢竟在事發當年,社會輿論無非是譴責克里斯的莽撞愚蠢,或視其為勇氣可嘉的英雄,然而真實為何?身為記者的Jon Krakauer肯定明瞭客觀真實的不存在,每個人所見證的真實都僅是主觀詮釋後的結果,是片面且扭曲的,身為記者正是要去採訪這些證言,並非追求唯一真相而是試著還原全貌,最後也許像邏輯推理般,加入些合理的猜測與判斷。
西恩潘在導演這部電影則也採用這種多重參照的拍攝方式,使影片 既有紀錄片的逼真卻又無疑是部流暢的劇情電影,攝影鏡頭經常以近拍的方式拍攝克里斯的背影、側影,讓觀眾有如克里斯的旅行夥伴般親密,並閱讀著他旅行期間的私人日記。又時而在場景轉換時,由克里斯的妹妹口述她的看法,讓觀眾知曉原來在克里斯優渥的生活背後,竟是壓抑著一段不愉快的童年以及家庭醜聞。克里斯旅途中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們除了能供觀眾揣測著他流浪的動機與目的,像是待他如兄長的Wayne、視他如己出的婦女Jan、希望收養他的老爺爺..等人,發自真誠的關心與幫助彌補著主角心靈的傷痕,「諒解與關愛」的點綴更讓這部電影洋溢著為之動容的人間溫情。
如前述 Joyce特意說明這種參照結構的相似性,乃是因導演的拍攝方式隱約地契合克里斯追求自我的過程,這個世界本身,既生於內在卻又存於外,同理 自我的追尋之所以困難重重,真我藏諸於內在心靈,卻也映照在我們身旁的每一個人,因此真我絕不是孤絕於世的,克里斯的遺言「幸福存於互惠(Happiness only real when shared)」正意味著從有限度的自由中獲得救贖,這種解答極為類似東方思想認為性靈的超脫終抵涅盤。
雖然Joyce一直強調這部電影具有多重觀點的內涵,然而在手法上卻暗藏著一道諷刺(質疑?),導演 西恩潘在片中並沒有安排父母訴說心情的戲份,他們對於克里斯失蹤的觀感多由妹妹陳述,頂多也是拍幾幕無聲的表情特寫,然而藉著這種有意的冷落,卻突顯出父母與孩子間的隔閡與陌生,不可否認克里斯的父母相當憂慮悲痛,然而這其中是否還有些悵然若失的自憐存在?他們是否曾嘗試去了解克里斯的真實想法?
西恩潘在《阿拉斯加之死 Into The Wild》中偷渡許多他個人的詮釋,其中最讓Joyce讚嘆的就是「自然與人」的對立,諸位想必都十分熟悉失樂園的故事,亞當與夏娃如何因偷嚐禁果,而被神逐出無憂慮的伊甸園,那象徵著人性與自然(或稱神性)的斷裂。影片裡有一幕克里斯坐在路邊,啃著一顆鮮紅的蘋果,津津有味的誇張表情並非源自飢餓或是蘋果有何特別,而是他在其中品味著自由與自然的美好,也暗喻著克里斯踏上回伊甸園的道路。
越接近影片結束,這種人與自然間的矛盾越是強烈,乍看憑藉槍支、糧食的克里斯在荒野中悠然自得,然而糧食與日漸減,危機感也逐漸增長,克里斯又試著獵鹿,卻不慎使肉皆腐敗,我們看著他逐日飢餓、消瘦,這才驚覺自然的殘酷面遠超乎意料,多數人這時寧可選擇回到文明社會,克里斯也不例外,但融冰使溪水暴漲,阻礙了克里斯的退縮,缺乏糧食的他按照植物圖鑑採集野果食用,卻誤食致命的毒果,這是整部電影最戲劇性的轉折點,克里斯由征服荒野的心態轉為接受荒野的美麗與殘暴,與其說他找到伊甸園的大門,不如說是伊甸園自此為他敞開,當然這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克里斯近距離接觸棕熊的那一幕,象徵著他成為自然的一份子,也隱約地透露出他再也回不了所謂文明世界,這是西恩潘對神性追求的詠嘆與悲觀。
因此導演 西恩潘並不認為克里斯之死是偶然,而是種必然的宿 命,因而克里斯之死,讓這部電影達到一個希臘式的悲劇高潮,乍看之下被困在荒野中是種不幸與荒謬,但倘若克里斯安然返回家中,是否真的一個擁抱即能化解他與家人的矛盾呢?會不會在文明社會中生活一段時間後,他內心又會湧現新的衝突?
原來智慧的禁果是無法從伊甸園中取出,而踏入伊甸園的克里斯究竟是死亡或永生都以無關緊要,畢竟他已得到救贖...
《阿拉斯加之死 Into The Wild》有許多壯闊瑰麗的風景攝影,搭配Eddie Vedder滄桑的歌聲有相得益彰之妙,加上搶眼的演員卡司,IMDB上8.3分的評價實至名歸。最後僅以電影中克里斯對老者的一段話作結:人類的心靈核心來自嶄新的體驗(The core of man's spirit comes from the new experiences),建議讀者們在繁忙混亂的生活裡,抽空欣賞這部電影,必能從中體會到這所謂嶄新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