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標本》有著細碎綿密的劇本結構,不依循以往驚悚電影變態/常態心理的二元對立, 實際觀影過程欣喜地發現導演將公式破除的不留痕跡,國外許多影評認為《微笑標本》甚至能比美《沉默的羔羊》,的確近年來驚悚犯罪電影日益缺乏新意,《微笑標本》劇本的高原創性自然格外搶眼,此外在查案方式及犯案動機這兩方面,劇情的前後鋪陳較多數電影劇本合情理且刻劃細密,觀眾隨著電影進程能充分享受拼湊線索、思考真相的樂趣,這自然得歸功於改編自偵探小說《死亡房間》的血緣。
作為劇情核心要素的標本無疑是個極強烈的象徵物,任意擺弄的動物屍體呈現出某種對肉體的強烈控制欲及對死亡的逃脫,製作標本則是凍結生命拒絕死亡的儀式行為,同 樣可視為性權力的展示,在電影文本中,男性常作為掌握性權力的加害人,然而在《微笑標本》則將兇嫌身分設定為女性,效果竟出人意料地的驚駭,除此受害者與刑警皆為女性,劇本對男性有意的疏離貶抑不見得即是伸揚女性意識,更多是藉此隱約地操弄著男性觀眾或多或少的恐女症,以增添戲劇效果。
以劇中女警露西赤裸裸在浴室自慰一幕為例,在露西即將達到自我高潮時,卻被暗戀露西的刑警史帝芬無意間闖入而中斷,兩人隨後理性地去調查線索,雖說史帝芬始終被安排在兩人性意識的被動方,但幕後的權力關係依舊是男性掌握,這場戲因此淪為服務男性觀眾目光的脫戲,劇中許多對女性性格內涵的塑造間接而微地依循著男性刻板眼光與理性標準,甚至刻意營造女性情緒化的一面是這部電影令我覺得遺憾之處。
撇開我上述略嫌苛刻的吹毛求疵,法國電影《微笑標本》在內容與拍攝方式與好萊塢驚悚片的構成相當不同,主線是少女綁架兇殺案,支線則是意外拾獲贖金的一對朋友見財互陷,除此更時而穿插女主角露西(梅蘭妮洛宏 Mélanie Laurent飾演)心靈重創的童年回憶,細密複雜的劇情貌似散漫拖沓,實則是歐陸電影臨摹與描繪晦澀人性的一貫傳統,習慣好萊塢式劇本的觀眾可能會覺得頗不適,個人倒頗欣賞新銳導演阿佛列德洛特(Alfred Lot)營造的陰鬱調性,許多橋段甚至刻意以高速鏡頭拍出放慢的畫面,延長詭譎的氣氛並帶來置身現場的暈眩感,這是在驚悚片難得一見的攝影技巧。
當我在看《微笑標本》時,腦海不斷聯想到同樣改編自小說的電影《香水》,行兇者皆汲取他人肉身為料,加工為精美的香水或標本,倘若在螢幕上的屠殺帶給觀眾驚駭,那麼這類對屍體的支解無疑是再次謀殺,更能喚起人類深層意識裡對食人的本能恐懼,在《微笑標本》中更是將被害者指向未成年女童,並將死屍裝扮成安娜貝娃娃,極渲染地描繪出兇手病態的戀物情節,根據心理學說「戀物」常源自創傷的不安,一如《沉默的羔羊前傳》,漢尼拔博士食人的習慣源自童年被叛軍逼著吃下自己妹妹的恐怖記憶,因此在《微笑標本》中除了許多陰暗殘忍的畫面外,也不乏敘述兇手過去令人憐憫的過去,這部電影的本質不僅是刺激驚悚,而多了些許對人性幽暗面的檢視省思。
人為何會殺人?是偶然衝動還是種必然需要?殺人除了為爭權奪利、文化信仰衝突外,觀 眾會發覺安娜貝自始自終都不在乎那鉅額的贖金,她殺人原因也不單純如警探們側寫所謂難以遏止的殺人衝動快感,導演沒直言其動機,卻藉著穿插跳接的童年記憶隱約透露著安娜貝藉著殺人追求某種心靈救贖以平衡傷痛,如在電影開端,一片黑暗裡傳來男子的咒罵與女子被毆打的哀呼,隨後嘎然而止,爾後女孩目睹母親陳屍於浴缸,腐朽的身軀已招來蟲蠅,她奮力揮舞著藍色熊玩偶撲打飛蠅,彷彿摧毀更弱小的生命能消弭內心無助的憤怒與悲慟,很可悲的人性卻也是種自我保護的應對方式,但倘若陰影延續到女孩長大成人後呢?在電影開頭導演就埋下這個伏筆。
有著類似童年夢靨的警探露西則選擇另一條人生道路,在一次次追緝凶嫌的過程撫平過去的傷痕,被害少女除了作為她童年自我的投射,同樣是當初送她藍色熊玩偶的安娜貝的化身,那個等待露西伸出援手的安娜貝。這是我見過最縝密也最不可思議的安排 ─ 「警探與兇嫌都曾是被害者」,將犯罪驚悚片必備的三角色「警探、被害人、兇嫌」相互投射交集,於是身為警探的露西不僅是追緝真兇,更身具“拯救”兇嫌的使命,這部獨樹一格的電影因而能不帶道德批判地挖掘殘酷行為的本質。
落幕時我不禁顫慄地明瞭,原來誘發兇嫌殺人的念頭竟是這麼“單純無邪”,生命充滿太多無奈與悲哀,或許唯有死亡才能帶來解脫,被做成標本的少女才能永保微笑的面容,若是男性殺人魔往往帶著對肉體施暴的愉悅動機,《微笑標本》則轉而訴說著女性罪犯那含笑而又帶淚的溫柔殺機,《微笑標本》正似安娜貝那力道恰好使被害者窒息的雙手,或許無法帶給觀眾十足的感官刺激,卻足以牽動人們的恐懼而發出低迴幽嘆,推薦喜愛驚悚片的讀者定要前去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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