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Joyce應邀去觀賞《彈簧床先生》,說實話,在此之前,我未曾聽過戴泰龍導演,也不知道這部電影的存在,出乎意料,這部片九成的時間都令我相當愉悅,會後與導演相談也感受到他對這部戲投入的心力,以及他對於《彈簧床先生》被提名金驢獎的不甘,我想在推薦這部電影的同時,與讀者們講講為何戴導演心中的美酒,金驢獎影評人卻視為毒藥,以及我對金驢獎的些許想法。
這類家庭喜劇要拍出新意著實不易,像是我先前寫過另一位台灣導演鍾孟宏的作品《停車》就頗出人意表,戴導這次的新片《彈簧床先生》也令人稱奇,可能是兩人的年紀相近吧,這兩部作品有許多面向極相似,例如同樣以一對不孕夫妻做故事主軸,週邊則有許多支線映襯,也都在面臨許多人生的可解與不可解後走向和解路線,都運用方言製造笑點,差別則是停車是齣黑色懸疑喜劇,彈簧床先生則混合了多種類型的趣味。
多數喜劇電影其實都會混用著上述四類趣味,但台灣電影較少見的是雅趣與惡趣,《彈簧床先生》則用最普遍的情趣與雅趣並置,添加少量的怪趣,我看了三次的《父後七日》也採用類似的策略,但與溫情脈脈的《父後七日》不同,戴泰龍導演的雅趣在好笑之餘,其實有幾分文青式的諷刺與自省,頗得我共鳴。
像是他電影中去本省外省之分的獨特台灣意象,《彈簧床先生》中有閩南人、客家人、阿美族、泰雅族、外籍新娘、大陸人、法國人與隱而未見的日本人,他刻意規避去描繪外省人的刻板形象,反倒刻意凸顯漢人與原住民的宰制又依附的傾斜關係,劇中一對阿美族男性與漢人女性,在車震前的調情對話讓人印象深刻,阿美族男性載著女友到山上看夜景,當他正讚嘆月色夜景時,漢人女友卻看都不看,只想快點親熱,阿美族男友半推半就地埋怨:「你以為我們族人都很隨便嗎?…你們漢人的欲望都很強耶…」,把漢人的侵略性格轉化為男女性慾高漲的肉搏戰,好笑之餘也讓我訝異,近年許多台灣導演開始發現將原住民方言納入電影能帶來突破日常語言的趣味,不過多數還是以漢人本位出發的刻板嘲弄,相當野蠻粗魯,戴導為邊緣發聲的笑話讓我看到他知識份子的文雅與謙遜,甚至劇中黃文星飾演的角色Adili其實取自新疆維吾爾族的鋼索達人 阿迪力(Adili Wuxor),據導演說原先還有幾場新疆餐廳的戲,可惜因電影長度而刪掉了。
情趣與雅趣最明顯的特徵不是在畫面呈現,而是在口語對白。我發現北京六年的經驗,讓戴泰龍導演在對白設計與分鏡有對岸導演的影子,他頻繁且熟練地運用類似順口溜與俏皮話等大陸觀眾熟悉的口語幽默,他大概是台灣目前少數不用設計畫面或動作,僅用對白就能觸到大陸觀眾笑點的導演,因此,我不但不會質疑這部片,我還要大力奉勸政府或高雄市,一定要幫忙這部片在對岸有曝光的機會(當然,大陸人上酒家的橋段肯定是會被廣電總局要求改進的)。
假如戴導演拍《彈簧床先生》志在娛樂觀眾而不在得獎,那麼我想這部片的娛樂性絕對值回票價,劇中卻又不斷流露出導演本身深刻的反思與觀察,對於我這類愛冷硬寫實電影的人,像是被愛撫卻遲遲不上三壘、本壘,因此就影評角度,這部片確實在藝術價值上可以加強,卻也不必如金驢獎評審那樣咬牙切齒。
謝榛在《四溟詩話》中評過:“詩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 一部電影一樣可從這三個要件來分析,劇本明確描述的可解;匆匆帶過或語焉未詳看似不可解但非無解,觀眾可進行想像或推理來補足,即是日文的懸念,當無法推論出合理解釋時就真的無解了;不必解則更玄了,那是意會不必言傳的體悟,是一種純粹由觀眾的感受面、同理心與類似生命經驗來與劇本和解。因此,一個優秀的導演不應該只關心可解的劇本描述,真正必須處理的基本問題是應將劇本中不可解之處,儘量轉換為可解的懸念或是不必解的體悟,並讓觀眾的注意力聚焦在你的故事,不要讓那些著實無解的破綻打擾了觀眾的體驗,簡單講,每個導演在掌鏡時都必須謹記「獻醜不如藏拙」。
『好詩不過近人情。』清代性靈派詩人張問陶認為作詩不必刻意求新求巧,創作應合乎人情並洞察世事,就能達到自然大雅之美,就如張問陶的說法,戴泰龍導演在訪談中提到他創作《彈簧床先生》的理念:『生活是最可愛也最殘酷的』,劇中沒有不食人間煙火的角色或多麼離奇曲折的故事,人人都像你我這些凡夫俗子時而痛苦時而快樂地生活著,《彈簧床先生》是一部沒有過多雕琢、雅俗共賞的好電影,Joyce誠摯地推薦各位前去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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